歲暮天寒,最易含情,竟記起老家的年事。
我的老家在渝東北一個縣城,農(nóng)歷臘月即有年味,小年開始有“團年”習(xí)俗,相隔較近的叔伯姨舅間,一家一天團年飯,一路吃到新年,年的氣氛反而削減。
我常常想:老家的年,不在正月,在年前忙活的一樁樁年事。
殺豬
鄉(xiāng)里人的日子,過得緊湊,吃算一件大事,年末殺豬是最大的一場關(guān)于吃的儀式。
村上有風(fēng)俗,殺豬必在臘月進行,卻又不能過廿六。殺豬趕早,天未亮,一家人早早起床,生火、燒水,屠夫是幾天前約好,這時已在圈門旁轉(zhuǎn)悠,一邊思索如何輕易地把豬“請”出去,一邊說豬的長勢,想必是這一行的“規(guī)矩”,夸豬養(yǎng)得好實則稱贊主人家勤勞能干。
我是怕殺豬場面的,但好奇又忍不住在旁觀看。三五個壯漢,給豬的前蹄系一根繩子,將其生拉硬拽到“殺墩”(木制的條案)上,屠夫拾起刀朝咽喉刺去,一陣聲嘶力竭的咆哮后,取出刀來,血噴涌而出,流在盛有水的木盆里。父親忙著拿出紙錢,在地上的血水里拌一拌,據(jù)說,這帶血的紙錢是要在圈門口燒掉的,以祭亡靈。
有個細節(jié)想來有趣:斷氣前,豬會用力掙扎,勁力之大,甚至彈開死死縛住它的人。我把這力量稱作“最后的求生欲”。
豬死,再經(jīng)過去毛、開膛、分塊等程序,整個過程結(jié)束,但主人家的活動才剛剛開始:豬血豆腐干、香腸、臘肉……
醪糟
在老家,醪糟并非一種小吃,往往與紅糖、白糖一起組成湯圓的配料。
醪糟的制作,只記得大體流程:糯米煮至半熟,盛在盆里,灑上酒曲密封,置于谷倉深處,用谷子覆蓋,約3-4天即成,取出裝在陶罐內(nèi),供新年啟用。小孩兒貪玩,趁父母未留意,悄悄揭開偷吃,一來二去,待食之日,所剩寥寥,為此沒少挨罵。
彼時,川渝分家數(shù)年有余,縣城毗鄰四川達州,大竹醪糟的美名于我這小鎮(zhèn)孩童尚有所聞。有一回,父親從大竹路過,捎回一壇醪糟,其味美如何,無從回味,只記得那只空壇始終擺在立柜上,裝著雞蛋。有意思的是,標(biāo)簽竟一直貼在外側(cè)。
大掃除
年末大掃除,與喬遷無異,舉家而動。屋內(nèi)的家當(dāng),無論大小、價值幾何,統(tǒng)統(tǒng)移至屋外。屋內(nèi)的人,上至天花板,下至門角,一律清掃;屋外的人,瓶瓶罐罐、杯杯盞盞,全部擦洗,明凈照人,晾干之后,又搬回原處。
這般的動靜,一年一次,于風(fēng)俗講,去除晦氣,迎接新貌;于大人而言,是一場身心的愉悅和慰藉;而對于小孩兒,是驚喜:總會找到遺失的玩具,或家長們在此番“運動”中丟棄而你喜愛的玩意兒。
忌口
忌口在我看來也是一大年事,且“非辦不可”。新年“忌口”,并不單指隨便吃東西,更是不準亂說話,所以最為嚴肅。
臘月一近,大人們開始叮囑自家小孩兒,“不許講不吉利的話”,所謂不吉利,實為一些太喪的詞句,“死”是絕口不許提的,“傷”“病”“完了”……也不可說。我至今未明白的是,除夕至初二,患病為何不可吃藥。這樣的“避諱”,倒鬧出過死生大事。
鄰居嬸嬸,早年在外省做蔬菜批發(fā)生意過于操勞,不幸染病,每日需服藥控制。某年除夕,她依了“不吃藥”的忌諱,終究一病不起,在新年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。
……
老家的年事,是回憶,想來多感慨,有些事,可辦;有些事呀,是否可以不辦?